垂柳下的樹蔭

禾楓

「什麼？」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蘊昕竟然不去聯誼了？！

「對不起。」電話另一頭的她只是不斷的道歉，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為什麼？」我問，手僵硬的抓緊手機，對自己接下來可能聽到的答案感到害怕。

蘊昕大概跟我說了目前情況：昨天她爸爸突然肺炎病發，被送到加護病房，現正搶救中。因此她媽媽希望她回家，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都要見到爸爸，給他加油打氣。

不是想像中的答案。至少可以接受。

「那真可惜，」我只好回應。「沒關係啦，昕昕，以後一定會有更多聯誼的，到時我們再一起去！」

「嗯，我一開始還以為妳會不諒解呢，真的謝謝妳。」

「沒關係啦，」我故作輕鬆的回答，其實心裡有些沉重。「那也是逼不得已的理由，昕昕妳就趕快南下吧！去看看妳爸爸比較好。」

「我應該明天會回去，到星期日再回來。祝妳好運，要給我看聯誼的照片喔！我先掛斷了，拜拜。」

「再見，」我按下結束通話鍵，將手機拿離耳邊，無語的看著手機螢幕。

「小禾，怎麼啦？昕昕說什麼？」剛從學校旁的便利商店走出來，手上提著兩包零食的晴聿問道。我和她剛剛下課，正準備要到附近一家自助餐廳去大快朵頤，接著到她家看電影。我正打算要約蘊昕跟我們一塊兒去，才打電話給她，沒想到卻得知這樣晴天霹靂的消息。

「她……不能跟我們去聯誼了，」我又向晴聿解釋了一遍。

晴聿沒說什麼，但我看得出來她臉色不太對勁。「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還是先去吃晚餐吧，我看她今天也不會來了。」她甩甩手，輕微的跺著腳，逕自前往一旁的街道。

我沒說什麼，只是快步跟上。

顏晴聿不高興是當然的。但她不知道，也永遠都不可能知道─

我的舊傷有多深。多麼不希望重蹈覆轍。

雖然這麼說有些過分，但今天的理由至少讓我能放心，那不是以前的那個她。縱使她今天臨時不能赴約，我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這麼說來，我心情似乎不會那麼壞了呢。

週六下午，我和晴聿抵達台北車站，也就是集合地點。那裡已經有幾位大學生聚集著嬉笑打鬧，更接近一些，才發現其中也有我們的高中同學。

「禾楓，晴聿，在這裡！」一位女孩轉過頭，發現我們，揮了揮手。是高中時綽號「巧克力」的喬可莉，她向其他人點頭後，便朝我們踏步走來。個性就如綽號一般甜的她，天生就受到大眾的喜愛，也理所當然的成為此次聯誼的召集人。由於她的名聲響亮，所以除了我和晴聿，也就是高中同班同學外，也招到了很多高中不同班、現在大學也不一定同校的學生。

「很好，幾乎都到了……」她拿著一隻筆，在手中的點名表上打勾。「咦？不是還有一位同學要跟我們來嗎？」

「呃，可莉，」我搖搖頭說。「她臨時有事，所以不能過來了，真抱歉。」

「沒關係，但真可惜，」喬可莉仍然掛著那招牌笑容。「我們原本是要去KTV的，但我臨時把士林夜市的行程也加進去，逛完街再去唱歌，這對你們來說沒問題吧？」

「可以啊，」晴聿爽快的回答，她似乎很高興有夜市美食可吃。

「你們先到那裡等等吧，還有一個人沒到，」她指了指剛才那群人，然後直盯著馬路對面，似乎是想要把它吃掉一樣。

晴聿連忙拉著我過去。十幾個人有男有女，但沒有自己熟識的，只有零星幾個是高中畢業的別班同學，對其他便一無所知；尷尬的我們只好站著在一旁，不時的瞄著還在原地凝視著人行道，看起來極為不爽的可莉。

「喲，你終於來了啊！」幾秒後喬可莉憤怒的喊叫聲劃破天際，把我們都給嚇了一跳。正想轉頭看到底是誰惹得她如此生氣，卻瞧見晴聿的臉已經刷白。

「為什麼是他啊……」只聽到她卡在喉嚨的嗓音。

我再往左邊一望，發現竟然是高中時出名的搗蛋鬼，連勝凱！

「喔，天啊，」我張著口，訝異的說道。「這傢伙八成是不請自來的吧。」

喬可莉在前方大聲的罵了幾句後，就立刻拖著他過來我們這兒。「抱歉嘿，」她吐舌。「我好像太大聲了。」

「豈止大聲啊，」連勝凱搓搓耳朵。「快要耳聾了。我只是找不到位置停機車嘛。」

「你遲到還敢說！」可莉舉起手用力的往他的頭巴下去。

「好啦，很痛耶。」連勝凱只是摸摸頭，哼了一聲。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先自我介紹一下吧？然後等會兒就來抽鑰匙，我算過了，一個男生剛好可以配到一位女生。」可莉的形象馬上又轉回那位甜甜的夢幻女孩，完全感覺不出她方才的怒氣。「我先說囉，我叫喬可莉，目前讀北藝大美術系一年級，綽號叫巧克力，請多指教！」她笑了開懷，然後輕輕碰我。「該妳囉。」

「我叫薛禾楓，目前是台大外文系一年級，最喜歡綠色，也愛看小說，很高興認識大家喔。」比起可莉的甜笑，我清爽、自然的微笑頷首，向大家打招呼。

然後是晴聿，接著便一個個輪流介紹，因此我也對他們開始有些認識。長髮飄逸的女生，最喜歡紫色和音樂；理著平頭、打扮合宜的男生，似乎是在高中畢業典禮時，以畢業生身分代表致詞的那位。

最後是連勝凱，他只是露齒而笑，然後說：「大家好，我叫連勝凱，東海大學生命科學系，就這樣。」

我的心裡感到無奈，他是來丟我們高中的臉嗎？！這自我介紹也太簡單了吧！

「既然彼此都認識了，那我們就來進行傳統的抽鑰匙囉，」喬可莉有模有樣的主持。「男生們把機車鑰匙拿出來給這裡的女生抽，抽到自己鑰匙的女生，今天就要負責載她喔。」

接著所有女生轉身閉眼，留下男生掏出自己的鑰匙，擺在一旁的長椅上。然後我們轉身，細心的挑選著鑰匙。許多男生掛了凱蒂貓鑰匙圈，或者是漂亮的花、音符圖案，感覺像是要討女生歡心，但這些都不太吸引我。東看西看，最後終於挑了一個掛著綠色樹葉的鑰匙，握在手裡，等待其他女生。

「好啦，現在女孩們拿出剛剛挑選的鑰匙，去尋找對方吧！」可莉喊道。

我將手掌攤開，另一隻手提起整支鑰匙，站在原地，好奇它的主人會是誰。

「啊，原來是妳抽到我的鑰匙？好久不見啊，薛禾楓，」一個男生用吊兒啷噹的口氣說道，將我手上的鑰匙抽走。

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是連勝凱。

「怎麼……是你？」我說道。

「因為妳抽到我的鑰匙了啊，」連勝凱很直接的回答。「反正我高中就蠻想載妳了。」

我睜大眼睛。這是什麼話，講話有必要這麼不經大腦嗎！

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麼，於是只紅著臉搖頭，「算了，沒事。他們要去牽車了，我先走。」

連勝凱跟著前面一票男生一起離開，我則目送他消失在前方轉角處。呃，等等，這好像是偶像劇中的情景啊……不對，我現在對他可是無奈再加上恨得牙癢癢，怎麼搞得跟男女送別一樣？

「欸，禾楓，」晴聿湊到我身旁。「妳給連勝凱載？」

「是啊，」我嘆氣。「有點倒楣。」

「我是給一個超帥氣的男生載，」她興致盎然的說。「是北藝大音樂系的，還是小提琴王子，天啊，這種根本是我的菜嘛！」這花癡女，又開始語無倫次了。

「只要帥，什麼男生都是妳的菜。而且我哪裡這麼好命啊，」我打算輕鬆帶過，畢竟也只是一天聯誼。

「好像也是耶，」晴聿大笑。

不久後他們各自騎著自己的機車回來了，女孩們也紛紛站到自己要坐的機車旁。我走到連勝凱那裡，接下他遞給我的安全帽。「不管怎樣，今天還是請你多多照顧了，掌握著我生命安全的可是你啊！」我決定先打破尷尬的氣氛。

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然後微笑，「我不會讓妳受傷的啦，薛大小姐。請上座，」他微微鞠躬，開始搞笑。

我跨上後座，連勝凱便發動引擎。他從後照鏡發現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抓住他，就隔著全罩式安全帽，輕鬆的說道，「我不會介意妳抱我腰啦，比較安全。」

我只好聳聳肩，然後將雙臂環過他的腰際。從鏡中我看見他抿抿唇，沒說什麼，立刻騎車上路。

在路途中他不斷問我車速會不會太快，也順便了解一下我的大學生活：我告訴他，自己最近在外文系和社團的日子，包含自己如何認識蘊昕，以及我們如何成為三人行。其實我個人覺得連勝凱長得不錯，也很體貼，如果不是那麼隨性、喜歡搗蛋，那我可能還真的會喜歡他。

「所以顏晴聿還是跟之前一樣嗎，」他問，「講話簡潔有力，但遇到很帥的男生就會講話結巴？」

「是啊，」我笑著說。這樣的敘述有點好笑，卻十分中肯。

「那你那位新朋友受得了她嗎？」

「當然啊，小聿又沒那麼難相處。你比她還難搞多了。」

「拜託，妳又沒跟我同班過，怎麼知道。」

「這樣的話，那今天表現給我看一下吧。」

「一定的，我向妳保證，今天會安全的把妳送回家，包在我身上吧！」他拍了拍胸脯，使得機車有點傾斜，快要壓上車道分隔線。

「喂，小心啊！」我趕緊喊道，輕輕的拍一下他的頭。「這是要怎麼把我安全送回家？」

「好，好。」

「那就一言為定囉，」呵呵笑著的我，不自覺把環著他的雙臂加重了些力道。離上次有個人這樣答應自己，似乎已經過了好久好久。這樣的承諾，不由得讓我安心了些。

半小時後，我們一夥人順利的到達士林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