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下的樹蔭

第十一章 侵襲

然而這時傳來一陣喵聲。

「溪掌，」薔光急促的喵道。

「放下我吧。」

這是一個寒風刺骨的早晨，冷颼颼的風狠狠掃過雷族營地，把掉落在地上的枯葉吹起。雪花持續從空中飄落，使得厚厚的一層積雪覆蓋著沙地。前一晚才剛下過雨，現在又下雪，如此惡劣的天氣讓大家都凍僵了。即使禿葉季已經快要結束，白雪紛飛的氣息卻還未淡去。

一股寒風從巫醫窩上方的通氣口灌入，刺著溪掌的毛髮。她的身體打了冷顫，使得她瞬間醒來，嚇得睜大雙眼。旁邊的松鴉羽早已甦醒，正在動作迅速的整理藥草，不時還咬著牙齒微微的發抖，而薔光則還在臥舖裡睡著，傳出一陣陣的打呼聲。冰冷的氣溫讓溪掌已經無法再入睡，於是她坐起，搓搓腳掌讓它們暖和，然後梳理好毛髮，往洞口走去。

溪掌看見空地中，她的父親正在外頭站崗，鼠鬚則站在另一側。棘星從族長窩裡走出來，用尾巴指示松鼠飛指派巡邏隊。黑石從戰士窩裡走出，後方跟著榛尾、狐躍和火風，準備一起去出勤務─他們經過時火風還向溪掌眨了眨眼睛。迴掌向獵物堆跑去，匆匆拿起好不容易捕到的一隻兔子，然後前往長老窩。而小貓們正在育兒室外頭玩雪，冰雲則坐在門口，隨時觀察他們是否感到寒冷。

溪掌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但她知道禿葉季的獵物所剩不多。我還年輕，能夠忍受飢餓，先給貓后和長老們吃吧，溪掌決定。為了克制自己的慾望，她再次進入巫醫窩，想看看松鴉羽是否需要幫助。

「溪掌，」她一踏上窩裡柔軟的沙地，松鴉羽就喵道。「等薔光醒來後，妳們必須趕快去補充藥草。」

「什麼？！」溪掌感到驚訝。「現在還在下雪耶！怎麼可能找得到藥草？」

「沒辦法，」松鴉羽抱怨。「放在外層的藥草都結霜了，很多都已經無法使用。何況現在族裡又因為大雪的到來而出現許多病情，我不得不這麼做！妳能找到多少就是多少，記得不要讓它們碰到雪。」

「但……」溪掌欲言又止。「你要讓薔光去？」

「在大雪中我很難分辨藥草的氣味。妳可以扶著她。薔光的經驗豐富，而且還看得到。」他咕噥。

「嗯……好吧，」溪掌遲疑了下。她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妥當，但自己也沒試過在雪裡尋找藥草，不如有個老手陪伴比較適合。「需要哪些藥草呢？」

「我聞聞，」松鴉羽快速的用鼻子嗅聞每一種藥草。「艾菊，」他喵道。「琉璃苣，還有最重要的貓薄荷。如果有找到的話也多帶一些其他的藥草回來。」

「剛剛有貓兒在叫我嗎？」一陣微弱的喵聲傳來，原來是薔光睜開了眼睛，正掙扎著從她的臥鋪中撐起身子，溪掌便趕快過去扶著。「剛剛松鴉羽叫我們去找更多藥草，」她告訴薔光。

「現在叫我們去找藥草？」這話一出，薔光馬上驚醒。「未免也太……困難了吧！」

「沒辦法，」松鴉羽聳肩。「藥草短缺。溪掌會告訴你要找哪些藥草，我則是留在這裡坐鎮。」

「好吧，」薔光回應。「溪掌，我們一起出發。」

「好的，」溪掌就像之前一樣，用肩膀輕輕支撐著薔光的身體，然後帶她走出巫醫窩外。薔光在接觸到濕冷空氣的那一剎那打了個噴嚏，晃動的身體使得溪掌差點重心不穩。還好她使盡力氣站住了，平衡好身體後才繼續前進。

「薔光，松鴉羽要我們找的是艾菊、琉璃苣和貓薄荷，」溪掌喵道。

「我知道了，」薔光回答。「這些藥草很容易結凍，我們必須趕快搶救才行。」

出了營地，她們往影族的方向前進。一路上薔光觀察著哪裡可能會有剩餘的藥草，而溪掌則負責平常有藥草叢的地方。沒有，什麼都沒有！溪掌的心中絕望的吶喊。她們的族貓還在與病魔纏鬥，巫醫們卻連基本的藥草也無。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像是有塊大石頭般，十分的難受。

「溪掌，那裡有幾朵艾菊，」薔光指向一棵樹下幾朵殘存的白色花朵。

「好少……」這樣根本就救不了貓兒們，溪掌暗自喃喃。但有總比沒有好，她還是把它們摘起來，包進一片寬大的枯葉中。

「我還找到了幾片還是綠色的雛菊葉，」薔光喵道，手上拿著幾片樹葉。

「雛菊葉？那是做什麼用的？」溪掌感到不解。

「可以用來治療關節痛，」薔光解釋。「冬天時長老們常常抱怨。我想還是帶一些吧。」

她們繼續尋找，然而仍一無所獲。溪掌再也按捺不住，她奮力的把地上的雪撥開，往地下找尋藥草的蹤跡；薔光到處張望，但周圍沒有一株藥草要完好的。最後她們還是選擇繼續向前行。

就快到影族邊界了，薔光和溪掌卻只找到幾朵艾菊、一些雛菊葉、些許埋在地下的山蘿蔔根和牛蒡根，以及幾片琉璃苣葉。還是我們要往風族邊界尋找？溪掌想。雖然因為要扶著薔光，自己的體力已經大幅減少，但她躍躍欲試。

「薔光，妳覺得我們要往領地的另一頭找找看嗎？」溪掌問。

「好，」薔光同意。「但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去廢棄的兩腳獸窩那裡採點貓薄荷。那裡有兩腳獸蓋的灰色屋頂遮蔽，應該不會全部都被霜蓋住。」

因此她們改變方向，往更深的森林裡走。溪掌很少到這個地帶，只有在她還是戰士見習生，或是需要貓薄荷時才會來這兒。溪掌經過時通常會踩著松針，但今天她只感覺到腳掌陷入冰冷的雪，拖累了速度，也就更疲累。好不容易到了廢棄的兩腳獸窩，她們倆早已喘不過氣來。

堅硬的灰色圍牆上覆蓋著白色的冰雪，有著屋頂覆蓋的地面也不像以前一樣雜草叢生，而是光禿禿的一片黃褐色。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植物能存活，溪掌嘆了口氣。然而這時她的眼角突然掃過一塊綠色物體。「貓薄荷！而且還是完好的！」她開心的叫起來。

突然一陣氣味湧入溪掌的鼻腔，正要往貓薄荷撲過去的她，不禁警戒起來。奶香味，溪掌評論道。她原以為只是一隻出來散步的貓后，但下一股滾滾而來的臭味令她戰慄，母貛和幼貛！

溪掌還未反應過來，圍牆的底端出現一道深色陰影，快速的滑向她。接著便是身形龐大的母貛踩著笨重的腳步聲走出，牠不停揮動黑白相間的腳掌，張開那有著黑白條紋的口鼻處，嘶聲力竭的吼著。

牠要保護幼貛們！我們誤觸了牠們的地盤。

溪掌這才發現自己已踩在貛的窩上，幼貛們正在一旁用爪子扒著她的後腿。

她馬上轉身，揹著薔光往回跑，想要到邊界尋求黎明巡邏隊的幫助。溪掌聽到發狂似母貛正在後方追趕，往回看，發現牠揮動著閃亮的爪子，露出尖銳的牙齒，像殺紅了眼般。隨著奔跑的時間越來越久，她的雙腿越來越疲憊，剛才採集藥草時耗費的體力使得她感到暈眩，腳步也越來越慢，失去了重心，簡直快支撐不住。也許今天我會死在這裡……

然而這時傳來一陣喵聲。「溪掌，」薔光急促的喵道。「放下我吧。」

「什麼？」溪掌的腳步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薔光叫自已把她放下？

「以妳現在的體力狀況根本無法背著我逃走，也無法和貛打鬥，」薔光快速的解釋。「放下我。妳死了，我無法抵抗，一定也會跟著妳走的。妳還年輕，還有很多未來在前方。」

「不可以！」溪掌堅持，使盡力氣加快腳步，並將薔光的身子用力撐住。「妳和我，都是一條生命！我不能輕易放棄啊！」

「不，」薔光淡淡的喵道，溪掌則對這突如其來的平靜語氣感到驚愕。「我從很久以前就不該是了。連星族都已經放棄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要準備到銀毛星群裡了，祖靈們正以微弱的聲音召喚我。放─下。」她的語氣簡潔有力。

「但……」溪掌想繼續反駁。

「妳是預言的一部分，」薔光打斷，而溪掌怔住。原來薔光早就知道那個預言！「妳能拯救無數生命！我必須不顧一切的讓妳活下來，即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聽我的話，部族絕對會感激妳的。」

在後方的貛漸漸接近，猛然一撲，發出長長的一聲怒吼。牠用腳掌狠狠的用力揮打，把薔光甩到一旁的沙地上，她則一邊流淚，一邊忍受剛才因為甩擊而受到的傷痛。

溪掌想追趕上去，和貛奮力一搏，但四肢像是被貓兒拉扯著，一動也不能動，全身無力。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貛走向無助的薔光，用那殘酷的利爪撕裂她的身軀。

紅色的鮮血泊泊流出，染紅了沙地、染紅了薔光傷痕累累的身體，也染紅了溪掌破碎不堪的心。

她的身體已經不堪負荷，倒臥在地，眼前漸漸模糊，只存留著一片黑影。

直到下次溪掌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回到了星光閃爍的祖靈之地。星族的強大力量使得她疲累的靈魂稍微感到好些。然而溪掌的心裡仍然存著一波波漣漪，久久無法平息。她還記得黑白分明的貛、薔光的無助以及自己的懦弱。

溪掌的前方顯現出幾道糢糊的陰影，她無法分辨是哪些祖靈。只聽到一陣巨響，接著像是許多貓兒共同發出的一道聲音喵道：

「不要害怕。」

「什麼？」溪掌的心中盡是憤怒，她用撕心裂肺的吼聲喊道，「你們叫我不要害怕？祢們懂我現在的恐懼和無助感嗎？為什麼要讓薔光死？這樣做祢們難道會感到好受？」

「她的時辰到了，星族要她回來，讓妳自己學會面對現實，」感覺像是黃牙的聲音喵道。「這對妳來說只是一道小小的試煉。星族會與妳同在，不要害怕。」

突然一陣閃電從星族森林的遠端射入，亮黃色和白色的閃耀光束，切合著轟隆轟隆的雷聲，狠狠的重擊著溪掌，使她倒地不起。

溪掌心裡只覺得星族拋棄她了……

「溪掌！妳還好嗎？」

溪掌發現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巫醫窩內。星族的景象、祖靈們還有閃電，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幾雙明亮的眼睛在望著她。

「妳沒事吧？」那是火風的清澈嗓音和琥珀色大眼。

「我們在森林裡找到妳，妳傷得很重，在一旁還有隻發瘋的貛，」是榛尾。「然後薔光─」

薔光！這個名字點醒了溪掌。「她在哪？薔光怎麼了？」

火風難過的搖搖頭。「對不起，溪掌。我們聽到貛聲然後趕到時，薔光已經氣絕身亡。松鴉羽也救不了她。」

溪掌倒吸一口氣，即使她已經知道薔光不可能再醒來。「那……那我？」

「貛攻擊完薔光時，我們剛好趕到，」榛尾回憶。「我們把貛趕走了，然後救妳回來。」

「不……」溪掌喃喃，然後大吼，一瞬間想起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錯！因為我救不了她！」

溪掌一味的跑進森林，顧不得後方火風和松鴉羽的急切呼喊。她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奔跑而持續流著血，但絲毫感覺不到那一陣陣的刺痛感。

離開了營地，溪掌意識不清楚的回到剛剛發生喋血事件之處，愣愣的看著地上一灘灘的紅色液體。滴滴淚水濕潤了眼眶，使得視線漸漸模糊不清，在朦朧中她只能趴在地上哭喊。

「薔光！為什麼妳要離開？妳明明知道我還需要妳教導我巫醫知識，陪我去採藥草，直到我得到巫醫名！星族，為什麼祢們要那麼狠心？

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沒有好好保護妳？如果今天我有跑過去救妳，妳現在會回來嗎？我寧願取代妳啊……」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森林裡迴盪，鳥兒們紛紛走避，只留下溪掌單獨一隻貓面對殘酷的事實。她想起以往薔光對自己的好，在難過時幫助自己調整情緒、開啟自己對巫醫工作的熱情、在迷惘時拉自己一把……想到這些溪掌為之鼻酸。

我是不是隻可悲的貓呢……連自己的好朋友兼導師都沒有幫助。

突然一隻尾巴輕觸溪掌的肩膀，她回頭，發現是擔憂的火風。

「溪掌，」他輕喃。「別難過了，再多哭喊也喚不回薔光的生命。」

「火風，火風……」溪掌低語。「我今天救不了她。」

「沒有人救得了她，」火風喵道。「一隻貓絕對打不過那隻貛的。這樣只是多損失了一條生命而已。」

「但是比起我，族貓們更需要薔光！」溪掌的眼神空洞，她瞪著前方，試著不要回想可怕的記憶。

「不，」火風急切的喵道。「妳也很重要啊！妳的父母，松鴉羽、妳的弟弟們，冬青羽，」他停頓了下，最後喵道，「還有我，也需要妳！」

溪掌抬頭，感激的向他眨了眨眼。要是你知道是因為我沒有去救她，不知道你會怎麼想？

「勇敢點，好嗎？」火風恢復他的招牌笑容。暴風雪停了，禿葉季的溫暖陽光灑在他臉龐上。

溪掌微微的擺動嘴角。她現在笑不出來；但火風的話語讓她稍微舒坦了些。「謝謝你，」她小聲的說，和火風一起回到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