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下的樹蔭

第十二章 落魄

「妳看不出來嗎？」獅焰緩慢的喵道。

「松鴉羽認為……

薔光的死和妳的傷是他的錯。」

「松鴉羽，」溪掌小心翼翼的喵道，「已經新葉季了，需要我去多採一些藥草嗎？」

「你去吧，」松鴉羽坐在藥草儲藏室裡，用平淡、毫無情緒的語氣喵道。「我想在這裡待一下。」他動也不動，只是一直聽著晨露從旁邊的岩壁上滑落。

「好……吧，」溪掌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快速的從巫醫窩退出來。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打擾他比較好。「我會採一些水薄荷和艾菊回來的！」臨走前她喊了一聲。

現在已經進入新葉季，霜雪的消逝使得獵物漸漸豐盛起來，而值得慶幸的是深值禿葉季時的寒冷並無造成任何貓兒死亡。領地裡的闊葉樹長出了嫩葉；知更鳥在枝頭上高頌起森林的晨歌。一陣溫暖的微風吹拂著溪掌的毛皮，她伸長四肢，站在好久不見的柔軟沙地上，好久沒有感到如此舒適。

「早啊，溪掌，」一道熟悉的嗓音從遠方傳來，溪掌抬頭一看，認出了那金色虎斑毛皮。「早安，獅焰。」

「要去採藥草？」獅焰問道，瞟了她一眼。「那我陪妳去吧。」

溪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但這麼做是有原因的。自從薔光死後，棘星便命令，只要巫醫去採藥草，戰士都得陪同。她知道棘星是擔心雷族會再損失一位巫醫，不過溪掌覺得這種方式實在太嚴謹。

「好的，」她只好乖乖喵道。

「走吧，」獅焰喵道，用尾尖輕輕碰觸溪掌的肩膀，「沒辦法，這是例行命令。」

他們走出營地，沿著森林小徑往湖邊走，準備要採集溪掌所需的水薄荷。一路上溪掌和獅焰聊了很多，包括小時候她和弟弟們以及冬青羽、火風的故事，甚至是她爸媽的過往。她也一邊採集沿路看到的藥草，像是艾菊、錦葵、金盞花和橡樹葉。

「所以，我母親剛開始愛上一隻影族貓囉？」溪掌驚呼。

「是呀，那隻貓名叫虎心，是棘星的外甥，」獅焰聳肩，隨即放低音量。「小聲點，這可是除了我、松鴉羽和妳之外，沒有人知道的事。」

「哦，好吧……」溪掌咕噥。「那我父親呢？他怎麼讓我母親的心能繼續待在雷族？」

「蜂紋一直都很喜歡鴿翅，」獅焰解釋。「從很久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他很想讓鴿翅知道他的心意，鴿翅也曾一度喜歡上他，但忘不了虎心。直到與黑暗森林的戰爭後，她才決定與蜂紋在一起。」

「這樣啊，」溪掌回答，發現波光蕩漾的湖已出現在眼前。「湖岸到了，我要先去採點水薄荷。我先把藥草放在這裡，等等我可以在湖邊休息一下嗎？」

「當然可以，」獅焰點頭，「藥草給我保管吧。其實溪掌，妳是巫醫見習生，所以做事大可都不用經過戰士同意，」他笑道。

溪掌跑到河岸邊，尋找著熟悉的四葉綠色植株。她的腳掌已經沾滿了泥濘，但她還是奮力的尋找著。最後溪掌終於找到了一大叢水薄荷，她興奮的拔下一片葉子，叼著它抬頭望向獅焰，興奮的帶著模糊的口音喵道，「獅焰，我找到了！也來幫我找吧！」

獅焰看見她興奮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便將藥草整齊的放在一旁，然後往溪掌的方向跑去。很高興我們有這麼一位樂觀的巫醫見習生。跟她的導師差得可遠了。

「哈啊，好累喔！」溪掌大喊，隨即躺下。一大叢水薄荷堆積在他們的左方。兩人一邊大笑一邊摘完了貓薄荷後，便躺在鄰近的一片乾淨草地上休息。溪掌知道松鴉羽不會介意她晚回去，因為現在也幾乎沒什麼病患。

「溪掌，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獅焰突然開口，神情嚴肅。

「嗯？」

「妳會不會覺得當巫醫不能談戀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咦？」溪掌跳了起來，眼睛睜大看著獅焰，「當然不會啊！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獅焰躲開她的眼神，「那妳有想過自己會不會愛上一隻貓嗎？」

「嗯……有，」溪掌承認。「但是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不可以放棄。我想星族應該也會希望我這麼做的。」

「好吧，」獅焰沉默。

「那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溪掌回應。

「可以啊。」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松鴉羽很奇怪？」溪掌緊張的問。「常常恍神、叫他總是不回答、比以前更會發脾氣、幾乎所有工作都叫我來……這真的不像他。」

「這問題很簡單，」獅焰狐疑的看了溪掌一眼，好像十分納悶。「因為薔光死了。」

「這是事實沒錯，但是他也不能因為這樣而從此委靡不振啊！他可是正宗的巫醫，是部族的支柱─」

「溪掌。」獅焰突然打斷，臉色暗沉。

「怎，怎麼了？」溪掌擺頭，對於獅焰的反應趕到不解。

「妳看不出來嗎？」獅焰緩慢的喵道。「松鴉羽認為……薔光的死和妳的傷是他的錯。」

溪掌愣在原地。

是我的錯才對……

溪掌坐在巫醫窩外，凝視著遠方的夕陽。一天很快的過去，又到了這令人懷念的晚霞時刻。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如此美麗的夕陽。連夜的暴風雪使得冬天的這時刻只被白色覆蓋。但溪掌現在心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她往後瞄了一眼，發現松鴉羽仍然坐在如同早上一樣的位置，瞪著眼前溪掌早上剛採回來的藥草。平靜的眼神裡絲毫看不出夾雜著任何情緒。已經過了一整天，溪掌還是提不起勇氣。

雖然她已經決定自己該跟松鴉羽談談。

「什麼？」溪掌費了好大的勁才緩緩的吐出這兩個字。

「是的，」獅焰看著溪掌。「那天早上，是松鴉羽叫你們去採藥草的，不是嗎？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藥草根本就沒有短缺。」

溪掌瞪大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前一天晚上星族託夢給松鴉羽，說他們即將要讓薔光回到銀毛星群去，好讓你成為正宗的巫醫見習生，」獅焰喵道，瞟見溪掌驚訝的神情又說，「我忘了告訴你，星族為了預言，希望你成為唯一能接班巫醫的貓，但松鴉羽不肯放棄，他認為就算薔光不死，他還是能夠讓你往上爬。」

「星族警告他，如果他不派你們一起去採藥草，部族在不久後會發生大災難。當然薔光也是在前一晚就被警告了，她承諾星族自己會誓死保護妳，直到巡邏隊來為止，然後回歸星族。」

「所以……貛是星族派來的？」

「不盡然是，」獅焰喵道。「但他們一定透過午夜傳達了訊息給牠。」

「午夜？」

「大遷移時幫助過我們的那隻貛。」

「然後呢？」

「松鴉羽為了兼顧大局，還是得忍痛把你們送到貛的手中。」

「所以那是他親手送出去的，他當然會感到愧疚。」

「沒錯。」

溪掌這時輕輕的流下眼淚。

「為什麼要這樣呢……星族怎麼可以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對待薔光？薔光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對不起，溪掌，」獅焰喵道，「我應該早點告訴妳的。現在，趁松鴉羽到已經壓抑不住前，先讓他走出這段陰霾吧。」

「我該怎麼做？」

「和他談談，把你的想法告訴他，」獅焰喵道。「妳現在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會懂的。」

溪掌點頭，站起身，叼起藥草，逕自往營地的方向走去。

「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獅焰在她後方用嘶啞的聲音吼道。

溪掌收回思緒，望向天空，發現昏黃的暮色早已淡去，留下的是閃閃發光的銀毛星群和無止盡的黑暗。

「松鴉羽，」她鼓起勇氣，走進巫醫窩裡頭喊道。「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想說什麼儘管說，」從深處傳來的是一陣乾枯的嗓音。

巫醫窩雖然落入了一片黑暗，但溪掌的眼睛還是可以分辨出各種東西的所在位置。於是，她輕鬆的走到松鴉羽身邊，坐了下來。

「松鴉羽，」溪掌快速的思考，決定還是不要太開門見山，「你最近怎麼了？」

「不要管我怎麼了，」松鴉羽直接了當的回答。「管好妳自己就好。」

「可是你最近都不管巫醫的事，只是每天坐在那兒沉思，這樣─」

「夠了！」松鴉羽生氣的吼道，溪掌連忙噤聲，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打斷。「妳現在是在指責我嗎？」

「不，我只是希望─」

「如果妳對我有任何意見，就請妳離開這裡。」松鴉羽起身，踏步向外，「或者我離開也行。」

溪掌呆住了幾秒，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往入口走去。但她回過神後，馬上大喊：「松、鴉、羽！」

松鴉羽驚愕的轉過身，雖然看不見，但他感覺得到溪掌的臉上八成多了兩道淚痕。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的是什麼！」溪掌喵道。「但你也不能因此而放棄自己啊！」

「不，你不知道。」松鴉羽的語氣沉痛。

「我知道！」溪掌大聲喵道。「你害怕……你害怕自己會違背星族的選擇，而決定照他們的話去做。」

「你知道了？」松鴉羽驚訝的問。

「是的，」溪掌喵道。「我知道你很後悔，但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為了部族，我們還是必須送走她。」

「你知道星族是為了誰而必須召喚她回去嗎？」松鴉羽憤怒的喵道。「就是因為妳，溪掌。」

溪掌垂下頭。「我知道你為此憤憤不平，但我也無能為力。」她喵道，「星族是為了預言。」

「對，就是那個愚蠢的預言！連黑暗森林都已經被消滅了！」

「但會有新的麻煩出現，」溪掌喵道。「不然，它怎麼又會被星族創造呢？」

「就算有薔光，我還是有辦法讓妳當上正宗見習生，」松鴉羽咬牙切齒。「是星族質疑我的能力。」

「既然星族質疑，你就更該做給他們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垂頭喪氣。」

松鴉羽停住，無法對焦的眼睛碰上溪掌的。

「做好我們該做的事，松鴉羽。唯有這樣，我們巫醫才能帶著最強大的力量，引領部族前進。不要讓薔光的死變得沒有意義。」

不要讓薔光的死變得沒有意義。這句話在松鴉羽的腦海中迴盪。

他的心結漸漸解開了。這就是星族給他的答案，讓薔光在星群裡更幸福，也讓他能把剩下的使命完成。

他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妳，溪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