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境

溪掌倒抽了一口氣,

她看向松鴉羽,

卻只在他那雙盲眼中看到堅定的眼神。

 

溪掌靜靜的躺在見習生窩所在的樹墩下,兩眼凝視著黑暗的天空,絲毫沒有睡意。在她一旁的冬青掌睡的正香,似乎因為白天的打鬥訓練而累壞了。不知是做了什麼夢,她開始滾向溪掌,漸漸把她往窩巢的外側擠去。溪掌輕輕的把她推回原本的臥鋪,隨即又躺下來,看著天空中的雲層漸漸集中,掩蓋了月亮和星星。

距離見習生命名儀式到現在,已經過了好久,轉眼間已經到了落葉季的初始。白翅的小貓,小芽和小龍已經出生。露珠掌、雪掌和琥珀掌已經升為戰士,叫做露珠鼻、雪影和琥珀蜜,使得見習生窩瞬間空出了許多床位。然而沒多久後小迴和小喜又升上了見習生,能在窩裡打青苔仗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冰雲每天都會帶著她出外訓練,有時抓抓獵物,有時在訓練沙坑練習打鬥,有時則幫長老換床鋪。飛掌和紋掌會跟她們一起,甚至有時她們會與較資深的見習生一同訓練。雖然如此,溪掌還是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茫然。我真的適合當戰士嗎?她時常問自己。她的狩獵技巧很不錯,得到讚美早已是很平常的事。但戰鬥技巧可就沒那麼好了,在練習時她很容易摔跤或是躲不掉攻擊。還是我適合當巫醫?溪掌想,回憶之前在巫醫窩裡學習的日子。

尤其是最近,她感到越來越不安。溪掌發現這幾天冰雲常常跟鼠鬚膩在一起,要訓練時鼠鬚也會跟隨在後。而且,她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其實很多貓兒都注意到了─冰雲的小腹有點微微隆起。一定是她懷孕了!溪掌感到有點驚訝,但同時感到疑惑。那誰要來當我的導師?她暗自指定松鴉羽,希望這是她成為巫醫的機會。

一顆流星劃過了天空,溪掌靜靜許下了願望。突然她的眼皮漸漸加重,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感到睡意正侵襲著她。於是她滿意的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一陣陣低喃聲在溪掌的耳邊響起。她倏忽的睜開眼睛,看看周圍。她仍然還待在自己的臥鋪裡,旁邊的貓兒都在各自的夢中。然而當她往天空看去,卻發現天上的星星正一眨一眨的,似乎像在注視著她的明亮眼睛。突然一顆星星從天上飛降,掉落在溪掌身旁的草地上,顯現出一隻半透明貓兒的身影。祂被星光圍繞著,用大而藍的眼眸溫柔的看著她。

溪掌嚇得趕緊退後,碰到了在後方的冬青掌,但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這陣騷動。「祢是誰?祢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是煤皮,雷族的前幾任巫醫,」灰色母貓的身影漸漸顯現出來,「我是專程來找妳的。」

「難不成我死了?」溪掌害怕的問,不大願意跟著煤皮走。

「放心,」煤皮保證。「妳的時辰還未到。我只是要來帶妳看個東西。妳願意相信我,跟著我走嗎?」

溪掌看著煤皮。不知怎麼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她,心中卻對她感到十分信任。「我信任祢,」她想了會兒後喵道。

「很好。現在站起身來吧,」煤皮指示溪掌,後者卻猶豫了下。「放心好了,我們現在位於妳的夢中。大家不會感覺到我和妳的存在。」

溪掌站起身,尾巴不小心掃過冬青掌的臉。她下意識性的縮回身子,但隨即想起煤皮的話。煤皮轉過身,領著溪掌到森林,往湖邊的方向走去。

這是溪掌首次在夜晚時分來到森林,她好奇的四處張望,想要看清楚白天和黑夜的差別。隱隱約約可見的大湖上,映著佈滿濃霧的黑色天空,掛著零零散散的幾顆星星;低低垂掛的榕樹鬚快要碰觸到水面;一片樹葉落到湖面上,與寂靜的夜晚形成強烈的對比。溪掌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這就是星族的感覺嗎?

煤皮邀溪掌在湖畔坐下。她遲疑了半晌,而溪掌則耐心的等候她找到適當的用字。「妳知道我為什麼要帶妳來這裡嗎?」她終於問。

「不知道,」溪掌一頭霧水。

「不能怪妳,」煤皮嘆口氣。「妳在午夜來這裡,就是為了要認清自己的命運。」

「什麼意思?」溪掌警覺性的豎起耳朵。

「很久以前,我們的祖靈便得到一個預言,」煤皮娓娓道出。「我們必須在這一個落葉季的其中一個月半時刻,帶著一位需要祖靈引導的見習生到湖邊,接受身分的認清。時候到了,妳已經出現。」

「祢的意思是指…我對自己未來的迷惘?」溪掌猜測。

「等到午夜時你就會知道了,」煤皮喵道。「啊,快看!月亮已經升到半空中了!」

明月緩緩的站上天空的最頂端,照出一派月光來。在上方的雲靄漸漸的往旁邊散去,使得月光能直接照射在清澈的湖面上。大湖開始發出銀白色的亮光,映出了一幅一幅的連續景象,顯現出溪掌的身影。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但選擇安靜的看看會有什麼事發生。

湖裡的溪掌正坐在巫醫窩裡,和松鴉羽認真的學習巫醫的藥草知識;下一幕則是她在營地裡輪流醫治受傷的病貓;然而在最後她卻正撲向一隻黑色公貓,喉嚨被劃破,血流了滿地……

湖泊上的影像停止了,溪掌也早已被最後一個畫面嚇得瑟瑟發抖。就在這時兩隻白色的母貓從湖上升起,轉過身,看著溪掌和煤皮。「蛾飛!半月!」煤皮吸了一口氣,隨即跪下以示尊敬。溪掌雖然不知道這兩隻母貓的身分,但她還是跟著照做了。

「妳來了,」其中一隻母貓走向溪掌,開心的喵道。「我所等待的貓兒終於到來。」

「祢……祢們好,」溪掌吞吞吐吐的喵道,「請問……祢們是誰呢?」

「哦,我是風族的第一任巫醫,我叫蛾飛,」第一隻母貓很快的對溪掌自我介紹。「我和煤皮來找妳,是因為妳要學會坦然接受妳的命運,」她嚴肅的喵道。「妳看到了嗎?這就是妳的未來。妳必須要走上這條路,才能達成從古到今,未曾變過的這個預言。」

「包括我的死亡?」溪掌想到那種死亡方式,不禁打了個冷顫。

「是的,那些都是你必須學會面對的,」另一隻母貓回答。「這些都是命中註定,妳不可逃避它。現在是走上正途的最佳時機,妳應該現在就開始扭轉它。順道一提,我是半月,一隻古代貓。」

「但我要如何改變呢?」溪掌問兩隻母貓。

「我有辦法,」半月有自信的喵道,隨即從她身上摘下一撮柔軟的白色毛髮。「把這個拿給松鴉羽。告訴他妳今天晚上夢到的一切。他絕不會認為妳在說謊,還會告訴妳接下來該怎麼做。」

「至於見習生訓練,妳難道都看不出來自己不是當戰士的料嗎?妳的打鬥技巧很差。狩獵也許還不錯,但那是所有貓兒都該要會的技能。說直一點,妳的心裡明明最清楚自己最喜愛和適合的是什麼,妳為什麼不往那個方向前進?」蛾飛朝溪掌逼近,生氣的喵道。

「我……我以為當戰士是大家對我的期望,」溪掌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是好。

「蛾飛,快天亮了,」煤皮向毛髮噴張的母貓喵道,又看看正低著頭的溪掌。「我必須現在帶她回去,這是星族的指示。」她又對溪掌喵道,「照蛾飛和半月說的做,祂們是在幫妳。」

蛾飛輕輕的點點頭,順下自己的毛髮並向煤皮和溪掌道別。半月也走過來和溪掌碰了碰鼻子。湖面上隨即出現一道漩渦,把蛾飛和半月的身影給吸了進去。森林裡瞬間恢復寧靜,只剩下溪掌呆坐在湖邊,還有陪在她身邊的煤皮。

「我…真的只是在做夢嗎?」溪掌喃喃道。「我覺得我真的看到了祢,煤皮,還有星族。」

「妳是看到了,」煤皮回答。「我們的形體是真實存在的,溪掌。今天星族選擇向妳顯靈,妳就必須聽從祂們的指示。我們現在快回去吧,到黎明我就會消失了!」

溪掌用力的點點頭,掌中緊緊的握住半月的那一撮毛髮。煤皮跑開來,半透明的身體使她行動自如。溪掌上氣不接下氣的跟隨在後,還不時檢查有沒有遺漏那一撮毛髮。她低頭檢查自己的腳掌,完全沒有發現有一棵樹在她前方。「唉喲!」她大叫一聲,手中的毛髮飛了出去。

「怎麼了?妳沒事吧?」在前頭的煤皮停下腳步,往回查看溪掌的動靜。

「我撞到樹了…」溪掌搓揉著頭,但隨即想到了什麼。「等等!那撮毛髮呢?」溪掌慌亂起來,也不管額頭的腫痛,開始潛伏在地上尋找。

「是這個吧?」煤皮攤開腳掌,將半月的毛髮交還給溪掌。「在我看來這是被施予星族魔法的毛髮。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它永遠都不會遺失,」她喵道。

溪掌點點頭,在心裡暗自讚嘆星族的力量。過了不久她們輕輕的踏入營地,它仍舊是一片沉寂,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溪掌往見習生窩看去,發現自己的軀體仍然在那裡,蜷縮成了一團毛球,靜靜的睡著。她站到旁邊低頭瞪著它。這樣的感覺真的好怪,能夠看到自己的身體。

「要天亮了。」煤皮在溪掌耳邊低聲喃喃道。她往遠方的天空一看,果然粉紅的曙光正從一片黑暗透出。月亮和星星逐漸消失,天空泛白。煤皮的形體趨於透明,因此她著急的向溪掌喵道,「快!快握著半月的毛髮並睡去!妳將會回到真實生活。」溪掌照辦,她在自己的身軀旁趴了下來,閉上眼睛。一夜的疲累使她的眼皮沉重,也慢慢的感到暈眩。她失去了知覺。

 

「溪掌,溪掌!妳沒事吧?」

溪掌的耳邊傳來擔心的呼喊聲。她緩緩睜開那還想繼續休息的雙眼,看到有一張黑色的臉龐在她前方。溪掌嚇得跳起來,往後退了幾步,才發現是她的室友,冬青掌。「妳還好嗎?」冬青掌問,臉上顯現出擔憂。

「我沒事。」溪掌尷尬的舔舔自己的腳掌,試著讓膨脹的毛髮平順下來。「我們去找導師們吧。」她站起身。

等等!腳底下的一團物體使得溪掌僵住身子。那撮毛髮!疲累的身體使她完全忘了這回事。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臨時改變心意。現在,溪掌必須編出一個能到巫醫窩的理由。「喔嗚!」她故意縮了下腳掌,擺出很痛的表情。

「怎麼了?」冬青掌聽到呼聲,趕緊回頭。

「我扭到腳踝了!」溪掌用一種呻吟的聲音對冬青掌喵道。「我可能需要松鴉羽。幫我跟冰雲說,我今天不能過去了,好嗎?」

「好吧,」冬青掌擺出遺憾的表情。「我會告訴她的。需要我扶妳去巫醫窩嗎?」她自告奮勇的喵道。

「沒關係,」溪掌喵道。這件事暫時不能讓任何貓兒知道,就算是冬青掌也一樣。「等下見。」

「等下見,」冬青掌點頭,隨即蹦蹦跳跳的加入火掌、飛掌和紋掌的行列,一起坐在空地中等待他們的導師。溪掌鬆了口氣,轉過身,準備走去巫醫窩。然而這時她卻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眼神。她回頭,發現飛掌正瞇著眼睛往她的方向瞧。你還需要這樣懷疑?好歹我也是妳姊姊!她不高興的想道。於是她只好又裝出疼痛的樣子,一拐一拐的走向巫醫窩。

熟悉的洞穴再次映入眼簾,她彷彿又回到了小貓時候,常常來這裡和薔光學習藥草。所有的擺設還是沒變,後方是藥草庫,前方有一個小池子和給病人休息的床鋪。薔光正在最裡面整理藥草,她棕色的尾巴露在外頭,使得溪掌馬上就找到她的位置。「哈囉,薔光。」

「是妳啊,溪掌。」薔光抬頭。「妳怎麼會在這裡呢?妳不是要去訓練嗎?」

「這個嘛,我扭到了腳踝,」溪掌不得已,只好向薔光撒謊。「很痛。我可以請松鴉羽幫我看看嗎?」

「妳扭到腳踝了?」松鴉羽從薔光後方走出。「真是不小心的見習生。到前面去,我來幫妳看看。」

溪掌坐到巫醫窩空地的一塊石頭上,等著松鴉羽去拿藥草,一邊思考等會兒要如何啟齒。過了不久松鴉羽回來,嘴裡叼著一包藥草、一片葉子和幾條藤蔓,走到溪掌面前。他把藥草包打開,原來是滿滿的罌粟籽。「妳先把這些罌粟籽吃下去,等一會兒我會幫妳包紮。今天別出外訓練了。」

「謝謝,但我想我不需要藥草,」溪掌回答,瞥見松鴉羽驚訝的眼神,便低聲的喵道,「事實上,我沒有扭傷。我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說,但我不想被其他貓兒聽到。」

「薔光現在在裡頭整理藥草,」松鴉羽淡淡的喵道。「我就在這裡。說吧。」

「我昨天晚上夢到了星族,」溪掌喵道,同時攤開腳掌讓松鴉羽看看那撮毛髮。他接了過去,仔細端詳。「祂們告訴我,要認清自己的天命。我看到自己在巫醫窩裡面,還看到了自己的死亡方式。最後,祂們讓我來找你,祂們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嗯…」松鴉羽聞了聞毛髮的氣味,突然震懾住。「我只想確認一件事,是誰帶妳去找星族的?」他急切的問道。

「是煤皮,」溪掌照實回答。

「那又是誰告訴你這一切,並拿給你這撮毛髮呢?」松鴉羽的語氣變得更急迫了。

「是風族的第一任巫醫蛾飛,」溪掌信誓旦旦的喵道。「還有古代貓半月。」

聽到這個名字,松鴉羽的身體像是被電流通過一般,抽搐了一下,隨即又平靜下來。他的眼睛亮起,顧不得溪掌的存在,跑到巫醫窩的門口,氣喘吁吁。所有的貓兒都被嚇了一跳,他們都放下自己的工作,轉頭看向松鴉羽,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溪掌急忙從巫醫窩跑到松鴉羽旁邊,她看到她的手足和朋友們都還未出外訓練,他們的眼睛都睜得斗大。「妳不是…?」冬青掌張大嘴巴問道。

但在她還沒說完前,松鴉羽便打斷她的話,大聲的喊道,「族貓們!奉星族的命令,溪掌會是我新的巫醫見習生!」

溪掌倒抽了一口氣,她看向松鴉羽,卻只在他那雙盲眼中看到堅定的眼神。

但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溪掌被猛烈的撞開來,強而有力的腳掌壓住她的胸口,使她喘不過氣。在刺眼的陽光下,她看清楚了那位攻擊者的面孔。白色的皮毛,熟悉的藍色眼睛。

是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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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柳‧颯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