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下的樹蔭

蘊昕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出自《史記》<太史公自序>)

當下是最後一節課。學會提早進教室的我，坐在第一排聆聽教授講課，並不時做筆記。我讀的是歷史系，中國史的必修課自然就講到了《史記》這本書。

我對歷史一直都很有興趣，然而很不幸，自己的歷史成績一向都不算頂尖，因此決定要將它填為第一志願時，可是讓眾多師長們跌破眼鏡。於是我得認真點，才能與台大其他優秀學生相提並論。

雖是這麼說，但一部分的我已悄悄地飄離這間教室，盼望起晚上的派對。

今天是我的生日，上星期禾楓和晴聿曾說過要幫我慶祝，並邀請吉他社的同學和學長姐來參加。她們甚至不告訴我慶生的地點，就是要給我一份大驚喜。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腦子快被塞滿的我終於得以鬆口氣。將文具書本收拾完畢，我便腳步輕快的踏出教室，出了建築物，走向校門口。禾楓今早打電話來，要我下課後在那兒等她。

「昕昕！」一抵達，就看見禾楓揮舞著手臂的身影。「我等好久了，」她順手將我的包包接過，然後推我出校門。

「怎麼能麻煩妳幫我拿東西呢，」我想把東西拿回，但禾楓不肯。「要幫壽星服務嘛，」她笑嘻嘻的回應。

見禾楓如此堅持，我也只好作罷。

她在校門口招了輛計程車，一上去便嘰哩咕嚕說了一大串地址，我實在很懷疑司機先生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但只見他點點頭，踩下油門，就開始往目的地前進。看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對了，昕昕，妳有照我說的，帶小禮服來嗎？」我坐在後座，看著窗外背道而行的車子，直到禾楓這麼問我，才轉過身來。

「有啊，不過要做什麼？」

「今天很多人都會去，而且妳又是主角，當然要稍微打扮一下啊！」

我頷首，沒想到禾楓小姐對交際這方面，思考還蠻周到的嘛。

「其他人呢？」

「他們啊，只要是上一節沒課的，就早到了，而我是專程來接妳的。在那之前，我會帶妳到房間裡換衣打扮，再出來見客！」

「嗯……有點麻煩。」

「哈哈，一年也才一次而已呀。放心，我會幫妳把這些都準備好的。快到了喔，閉上眼睛！」禾楓突然對我命令。

我不好多說什麼，只好乖乖的閉上眼。

接著聽到禾楓向司機付了錢，便握住我的手腕，帶我往前進。不知走過了什麼路，除了有電梯聲，腳下踩的地面似乎也十分柔軟，使得我完全聽不到自己的步伐。

「好了，睜開雙眼囉。」

矇矓中張開眼，我定神一看才發現自己正處於豪華的房間中。上方有水晶吊燈，腳下原來鋪的是紅色地毯，家具是中古歐洲式。有銀製的擺設、溫暖的小火爐……任誰都會以為，住在這兒的是位公主吧。

「你們幫我訂這麼高級的餐廳和包廂？哪來這麼多錢啊？」我疑惑的問。

「當然是用存了多年的私房錢付，晴聿也有分攤一些，」禾楓聳聳肩。

「對我這麼好？哈哈，最愛妳了，小禾。」

「好啦好啦不要鬧了，」她也忍不住大笑。「趕快換衣服吧。」

我拿出一件黑色小禮服，為了不把衣服弄皺，還用一只小皮箱裝著它。我輕輕拍掉些許灰塵，便到一旁的更衣室，將禮服穿上，最後照照穿衣鏡。

我看著鏡中那露出肩膀和纖細手臂、裙子短及膝蓋的自己，感到滿意極了。

「哇，昕昕，妳好漂亮，」一走出，禾楓馬上發出讚嘆。「這件黑色禮服很適合妳呢，再稍微處理一下臉就更好囉！」語畢，她便拿出ㄧ些化妝品，開始妝點我的臉蛋。

看看禾楓，她的五官完美無缺，即使是素顏，也十分清秀美麗。但我呢，只能靠著化妝品來修飾了。

今早我才簡單上過粉底、塗過護唇膏，於是她便著重在我的眼睛和嘴唇上。不久，禾楓已經將淺橘色眼影均勻的塗上我的眼皮，刷了刷睫毛後，就為我擦上淡粉紅色的唇蜜。

「好了，」她將手拿開，讓我面向鏡子。「如何？」

不得不承認，禾楓的化妝技術真的很好。從頭到腳，我已經煥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是平常那個打扮隨和的韋蘊昕。

想到之前也曾有人將我打扮成城堡裡的公主，就讓我微微蹙眉。怎麼上大學後，會觸碰到這麼多回憶？

「走吧，大家都在等妳了，」禾楓打開其中一扇門，要我走進去。

「昕昕，生日快樂！」拉砲聲響起，原來是晴聿正熱情的歡呼著。

除了晴聿，曦婷學姐、方瑋學長、吉他社社長、其他學長姐和同屆的一些社員們，都坐在房間裡熱烈的鼓掌，歡迎我進入。我被眼前的景象給感動，沒想到……這麼多人會來慶祝我的生日。

當我踏進大家所在的派對廳，每個人都為之一愣。

「蘊昕，妳好美！」曦婷學姐衝上來，驚愕的看著黑色禮服和臉上的妝。「從來都沒看過這麼精心打扮的妳呢。」

「對呀，」晴聿張著嘴，「這……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

「都是小禾的功勞呀，」我輕輕微笑。

此時大門一開，送餐的服務生將一輛大推車推入包廂，掀開蓋在上方的紅布，從裡頭拿出源源不絕的佳餚。烤肉、沙拉、大鍋濃湯、甜點等等，佈滿了整張餐桌，而最後出現的，是一個用草莓和鮮奶油裝飾的三層生日蛋糕。

「開動囉！」晴聿高喊，拿起碟子，不停的將食物放上。

「嘿，讓壽星先吃啦，」禾楓一邊笑著，一邊想阻止。

「沒關係，這些都讓你們破費了，所以當然要先吃，」我擺擺手，然後也拿了一個小三明治。

場面的氣氛和樂融融，大家愉快的坐在沙發上享用晚餐，並且互相交談。不斷有人來和我說生日快樂，並且送禮：禾楓送我一個簡單但有風格的皮包；晴聿送的是最近流行的CD；曦婷學姐送的則是一份新的吉他譜。

「生日快樂，蘊昕，」我大快朵頤的同時，耳後傳來溫柔的嗓音，原來是方瑋學長開心向我祝賀。「期待送妳的生日禮物嗎？」

「當然囉，學長，」我莞爾。「非常期待呢。」

「等等就知道了，」他帶著有點神祕的表情看我，然後身子一轉，走向包廂前的舞台。「各位，請注意一下這裡，」方瑋學長打開麥克風，對所有人說道。「今天是蘊昕的生日，很多人可能會好奇我給她的禮物是什麼。其實我要送她的，就是一首歌。」

我驚訝的睜大眼睛，看他拿出帶來的吉他，自彈自唱起來。原來學長還記得我曾說過，自己很喜歡他的歌聲，於是就親自用這聲音唱一首歌，當作是給我的生日禮物。

不管時間　走了多遠

不管昨天明天　什麼叫做永遠

我只想要今天陪在你的身邊

為你唱一首歌　再靠近你一點

肩並著肩　臉貼著臉

就在這一瞬間　感覺愛在蔓延

我在你的胸前輕輕畫一個圈

祝福你的夢想都實現

不需要流星出現　你也可以閉上眼

映著燭光許下心願　一遍又一遍

當你一睜開雙眼　什麼都多一點

因為這是你的birthday

看著你微笑的臉　那種幸福的畫面

好想能夠停住時間　多看你一眼

讓我再抱你一遍　再跟你說一遍

Let me be your birthday angel

因為這是你的birthday

(<生日快樂> 詞：胡如虹 曲：馬奕強)

歌曲才結束，有人便開始鼓吹學長抱我一下，使得大家越來越興奮。而這突如其來的提議令我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但方瑋學長似乎不被這樣的呼喊所激怒，他將吉他輕輕放在台上，然後走下來到我面前，用柔和的眼神看著我，接著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學長真的伸出雙臂，把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一時被嚇著，身子十分僵硬。在大家愣住，隨即發出驚訝的尖叫聲之際，我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如風似輕的微笑，接著也無意識的舉起手臂回擁。

突然發覺自己好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不知誰播放起歡樂的鄉村音樂，周圍的朋友便鼓掌，跳著方塊舞。這時學長抽離我的身子，用一種讀不出情緒的眼神望著我。

我只是回望進他的眼眸。

最後方瑋學長淡淡開口，「來跳舞吧。」語畢，便拉起我的手。

過了數十分鐘，我們已經跳了不知幾支舞，稍稍喘著氣的我便問他，能不能到旁邊休息一會兒。學長答應了，和其他吉他社的學長姐聊天去，為的是留給我一些空間。

小酌一杯酒，我看看周圍，想要一位好朋友來陪自己談心。往左看，晴聿正和楊彬，她的現任男友，快樂的互牽著手起舞，我也不好意思打攪，所以開始搜尋禾楓的身影。

眼神掃過整個包廂，我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失蹤了。

「小聿，妳知道小禾在哪嗎？」也只好先打斷那對情侶。

「小禾？五分鐘前她去上洗手間了，怎麼現在還沒回來？」晴聿歪著頭思索。

我有些著急，和方瑋學長頷首示意自己會暫時離席後，就到隔壁的休息室─也就是我換衣打扮的房間，而包廂專用的洗手間在那裡頭─看看。

洗手間的門是關閉的，走過去轉開門把，沒有鎖住，裡面燈光一片黑暗，可見沒有人在裡頭。我退出來，在原地繞一圈，才發現角落一扇門是開著的。

老天，這房間裡的門還真多。

我將它輕輕推開，那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小空間，走幾步路，才感覺到有一排往上的鐵樓梯，便好奇的一階一階往上爬，想看看會通到何處。

一分鐘後，終於有微弱的燈光出現，原來樓梯通往的是一座陽臺。刺痛的冷風吹過瀏海和長髮，喀喀踩在樓梯的聲響令人戰慄，但我忍住想往回走的衝動，努力走上去。搞不好禾楓在這裡。

在遠方，禾楓倚靠著女兒牆，凝視著天上的星星，裙襬隨風飄揚。風不停的吹著，但她似乎感覺不到寒冷。

正想上前一探究竟，卻聽到她在唱歌，微弱的嗓音在颼颼的風中幾乎快被掩蓋過去。

我停住腳步，試圖分辨出禾楓唱的是哪首歌。幾秒後風暫且停了下來，她纖柔的歌聲也緩緩透出。

我聽懂了歌詞，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