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楓

一月的某個星期六早晨,我獨坐在台大咖啡廳的一隅,專心地凝視著被暖冬陽光籠罩的台大校園。前方的木製圓形餐桌上放了一杯香濃、熱騰騰的卡布奇諾,堆疊在旁的則是外文系的參考書籍和課本,以及一本小說。用牛仔布做成的樸素筆袋端正的坐在最右方,幾隻藍筆、紅筆和螢光筆凌亂的散在周圍。

今年開始,每天早上八點鐘左右我就會來這報到,假日也不例外,除了能享用一份美味的早點,也能沉澱思緒,同時為課程做些準備。況且,學期結束前是報告高峰期,使我忙得沒時間閱讀和課外學習,這恰好是靜靜享受私人悠閒的最佳時分。

「小禾,妳這麼早就來啦?還真勤勞,」傳來一聲招呼,抬頭才看見穿著打扮依然隨意的晴聿已踏入店門,走到桌前。

附帶一提,平日晴聿沒有上課時,我便會與她相約到這裡坐坐,聊聊天,喝杯飲料,或是聚在一起討論功課。當然假日她一定會來,讀完書後下午再與我一塊兒去蹓達。「反正我也閒得發慌,何不出來和朋友玩玩呢,」她曾對我說。

「嗯,是呀,難得好天氣,就想早起來看書,」我莞爾,連忙將對面的空位騰出,讓她就坐,接著拿起菜單,向服務生揮揮手。

「還真勤勞。對了,昕昕怎麼沒有來?」晴聿一邊翻開菜單,一邊帶著些許納悶問我。

韋蘊昕。她最近似乎很少出現在我們眼前了,自從她和吉他社的方瑋學長開始交往之後。「我不知道,我前幾天就邀她了,但她好像有事要做,」我只好聳肩。

耳聞,晴聿沒回應,向迎面走來的服務生點了一份美式早餐和奶茶,我也同時點了另一類餐點。當服務生走遠,她也只是隨手拿起我的上課筆記翻閱。「哇,光看妳的筆記就可以把整堂課的內容都學起來了,這堂是法文吧?」

「是呀,謝謝囉,」我吐吐舌,突然想起事情,趕緊從包包中翻出一本書遞給她。「妳看,這是我前幾天買的一本中國文學史,想要讓妳拜讀,妳覺得怎麼樣?」

「這剛好切合我最近的必修課內容呢,真謝謝妳,」她眉開眼笑,忍不住細讀了起來,我也隨即拿起小說,徜徉在故事情節中。女主角與男主角因為家庭因素被迫分開,卻在幾年後重逢,進而相戀……

呃,猛然發現這情節好像有些芭樂,於是我嘆了口氣,將書闔上。此時,送餐的服務生也將兩盤豐富的早餐端上桌,晴聿的那份裝有好吃吐司、奶油、麥片以及沙拉;我的則有培根、蛋、燉豆,是紮紮實實的英式風格。飢餓的她把書擺在一旁,興致勃勃的拿起叉子,將美味佳餚送入嘴中。「嗯,果然還是台大的咖啡廳最合我的味。」

我咬著培根,決定好好研究一下方才的話題,「對了,昕昕她……最近有與妳聯絡嗎?」

「幾乎沒有耶,」晴聿搖頭。「我根本不知道她最近在做什麼。」

「大概是忙著跟方瑋學長出去約會吧。」

晴聿默默的放下餐具,用手托頭,望著窗外的大學建築。艮久,她才訥訥的吐出一句:「我覺得,昕昕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了。」

這樣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使我不得不抬起頭,擔憂的凝視著有些失神的晴聿。她是個活潑開朗的人,但外向的個性也使她受不了寂寞。雖有我陪著她,不過蘊昕的突然消失,仍有可能造成她感到異常的落寞。

「到底我做錯了什麼呢?」她不自覺喃喃。「昕昕為什麼突然不理我了?她好像很喜歡方瑋學長……我比學長還不重要嗎?我好想、好想繼續當她的好朋友。」

我知道任由事情這樣下去,她會從此萎靡不振,只好安慰,「我會與她聯絡看看,順便邀請她的。」

晴聿瞟了我一眼,幽幽的搓揉著她的聖誕節手套,「雖然昕昕有送我很棒的禮物,但我真的好希望她能陪在我身邊。她甚至連一年中最重要的聖誕節都沒有和我們倆一起過,到底我們該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的,」我搖搖頭,將叉著麵包的叉子遞給晴聿,「來,晴聿,先吃吧。」

晴聿接了過去,在麵包上硬生生的咬下一口,接著露出恐懼的神情,「小禾,我好怕,如果昕昕從此不和我們當好朋友,那該怎麼辦?」

我不語,只是低頭啜飲杯底殘留的一些咖啡,就又抽起書籤,繼續閱讀,並不時瞄向晴聿,確認她的情緒是否已經漸漸平穩。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她的問題,只好保持緘默。

吶,晴聿,妳不了解我心裡想的是什麼。

其實我也很害怕,害怕到已經不敢冒然放手,讓她追著愛情而去。害怕她再次做出錯誤的決定。害怕她會變得不可理喻。

蘊昕,妳到底聽不聽得到我心中的吶喊?

 

 

傍晚時分,連勝凱撥了我的手機。聽說從高中就單獨在外租屋的他,因為親朋好友都不在身旁,星期六晚上無聊得很,便問我要不要過去做伴。我恰好也沒事情做,所以答應了,掛斷電話後便匆匆穿上外套,在家附近飽餐一頓,接著搭上公車前去。

我想兩個孤男寡女在晚上聚在一起,可能會引起各位的無限遐思,但放心,我很清楚連勝凱不是那種人。他對我是真愛,不是虛情假意。

按下電鈴的幾秒後,連勝凱就前來應門,帶我入內。踏入客廳,我發現他的住處窗明几淨,地上並無任何雜物,所有擺設都規規矩矩的在它應待的位置。上回是字體,而現在他再次展現自己個性和行事風格的差異,令我感到吃驚不已。

但唯一的缺點是,房子裡的燈光是微弱的白色,到夜晚就顯得有些陰森,不像我家中是溫暖的黃色亮光。而且似乎隔熱效果不太佳,使得冷冽的空氣充斥在房間內,我不住打了個哆嗦。

「想看電影嗎?」連勝凱將我身後的大門關上,然後問我。「不然待在這裡似乎也沒什麼事做。」

「好呀,要看什麼好呢?」

「不如看鬼片好了,晚上看這個最適合,」連勝凱神秘的笑了笑,「而且妳如果怕的話,還可以抱住我耶。」

我白了他一眼,「別想吃我豆腐,先看看電視上在播什麼吧。」

「好啦,開個玩笑而已,」他大笑,然後將電視轉開。

我們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連勝凱拿著遙控器不斷在幾個電影頻道轉來轉去,我則在一旁,將他的毛毯披在身上取暖,兩眼有些無神的望著電視螢幕。

但下一秒我隨即聽到一句熟悉的台詞,「I figure life's a gift and I don't intend on wasting it.定睛一看,才發現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帥氣的身影正在電視上播映。那是《鐵達尼號》。

「也很久沒看這部了,這似乎是我兩、三歲時的電影,上一次看則是十一歲呢,」連勝凱說。「要嗎?」

「好呀,我蠻喜歡愛情電影。」

《鐵達尼號》非常感人。傑克和蘿絲在輪船上結識、彼此萌生愛意,蘿絲卻已有婚約在身,兩人之間是禁忌的愛情,只能利用短暫時間相見,難捨難分;船在某一晚撞上冰山,即將沉入滔滔大海中,原可乘坐救生艇離開的蘿絲,卻拚命回到輪船上尋找傑克的影子,最後隨著船的陷落,她也和他一起掉入冰冷的海水中。傑克讓蘿絲待在只能乘載一人的門板上,自己則留在水面下,並且告訴她不要放棄,要好好的活下去,接著便因為低溫而死去。蘿絲被救起,帶著悲痛的情緒離開這傷心地,以及傑克僵硬的身體……

當電影到最後,傑克為了蘿絲而犧牲自己的生命,我緩緩的流下淚,不想讓連勝凱看見,只能用毛毯覆蓋住自己的臉龐,大力的呼吸,企圖趕走這傷感觸情的畫面。不過我隱藏得不夠好,他還是湊過來,擁住我因情緒激動而顫抖不已的身軀。

「妳果然是個感性的人呢,想哭就哭出來吧,我不會見外,」他說道。

「沒什麼,」我對他扯扯嘴角,「等一會兒就會好的。」

「嗯,那就好。偷偷再告訴妳─」他在我耳旁輕喚,「如果換作妳是蘿絲,我是傑克,那我應該也會做出相同決定。」

我淡淡一笑,將頭靠上他的肩膀。

他也只是靜悄悄的吻了我的額頭。

 

過了許久,連勝凱覺得一直悶在家中似乎不太好,於是問我要不要到頂樓吹吹風。我欣然同意,與他一起搭電梯到公寓的最高層,然後走上樓梯,推開逃生門,到位於18樓的陽台。

連勝凱說,這裡平常並不會有人上來,只有管理員、修理水塔的人員和零星幾位住戶才會來晃晃。圍牆不高,所以必須小心。接著他便伸出手指,大概介紹了附近的幾個景觀。

我倚在高度及胸的圍牆旁,探頭出去,才發現從這兒可以看見基隆河徐徐穿過地表,蜿蜒的流在河道之間;高聳的陽明山在身後,還有隱藏在樹蔭中的微弱燈光和矮建築。士林的夜景美得像一幅畫,不像上次蘊昕生日時,所望見台北市區的熱鬧與喧囂,這裡透露出一股安靜的氣息,悠閒的感覺令人嚮往。

「不知為何,看到那基隆河的流水,讓我突然想起剛剛看《鐵達尼號》時的大海,」連勝凱突然說。

我輕輕的微笑,然後開始唱起應景的歌來: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每個夜晚在我的夢中,我看見你,我感覺得到你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因此我知道你依然與我一起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and spaces between us

跨越距離和你我之間的時空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你已告訴我你依然與我在一起

 

連勝凱莞爾,走到我身邊,把我的雙臂抬起,然後緊緊的環繞住我的腰際。

「我該不會接下來要說『我在飛』吧?」我好奇的問他。

連勝凱忍不住大笑,然後就像電影裡的傑克一樣,將下巴靠上我的肩。

我閉起眼睛,沉浸在幸福的感受中。我和他接著把歌一起唱完:

 

Near, far, wherever you are

是近,是遠,無論你身在何處

I believe that heart does go on

我相信那顆心是永恆不變的

Once more you opened the door

再一次你打開了我的心門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你在這裡,在我的心裡,我的心將永恆不變

 

(My Heart Will Go On/written by James Horner and Will Jennings/“Titanic”)

 

我將手臂放下,連勝凱卻也真的按照電影,深情的將柔唇覆上我的。

感覺這一刻過了好久好久……

這不是我的初吻,卻是令我最印象深刻的吻。這想法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知道自己什麼樣的決定。

「禾楓,你願意把自己暫時交給我嗎?」不意外,連勝凱輕輕的問我。

我看向他,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只要不犧牲朋友,我會接受。我不會和韋蘊昕一樣。我終究會享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活在那個人的陰影下……

「當然,」我附在他耳畔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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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柳‧颯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