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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昕

深夜裡我坐在床上,蒼白如臘的雙手僵硬地握著手機外殼,兩眼則無神的盯著螢幕。幾秒後,我的手指才緩緩鬆開,電話隨即掉落在柔軟的床墊上。整個畫面是靜止狀態,令人無法察覺時間的流逝。

方才禾楓與我聊過,告訴我一些最近的問題,以及她與晴聿對我很不諒解。尤其是晴聿,禾楓說她的內心其實很孤單、很寂寞,甚至令人難以捉摸。

我承認自己是有些過錯,但對於她們的一些想法,我實在難以接受。

我也需要一些與男朋友相處的時間,我希望生活中不只是友情,也要有愛情。我對晴聿沒有特別差呀,是不是她太敏感?不過仔細想想,我最近的確是比較少與她們聚在一起了,也許找個時間和她們聊聊,把話說開,大家的心裡都會好過一些。

但如果她還是無法體諒我,那該怎麼辦?

想到這兒,頭不由得疼痛了起來。於是我將手機輕輕擺放在一旁,捂著頭躺下,大力的喘氣著。房間裡明明存在寒冷的氣息,然而躺在被窩裡,身體卻感到越來越熱。我更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燒了,但拿出溫度計,又發現自己好端端的,一點兒體溫上升也沒有。

或許我得的是心病。在經過那場大事後,得到一種永遠都無法治癒的心病。

「小薔……原諒我……」腦子漸漸昏沉,我在矇矓中斷斷續續吐出這句意義不明的話語。

小薔。昔日被我背叛的好友。我還記得她天真無邪的笑,她不曾懷疑地對我好、事事都與我分享,不過我辜負了她,使這樣一位好朋友離我而去。

該不會同樣的事,會發生在禾楓和晴聿身上吧?這樣的念頭使心臟微微發涼。

我不想繼續思考,倒頭就睡,希望一個美好的夢,能夠將我暫時帶離這個世界。

 

 

星期五早晨,我坐在普通大樓大教室的第三排座位,一如往常的參加通識課。這堂是音樂課程,教授正在講解古典樂的樂派,以及幾位代表的作曲家。

明明該是活潑的藝術課,被教授教得如此死板、毫無生氣之下,使得這堂課又是學生打瞌睡的最佳時機。偶然轉頭一望,我發現後方一整排學生,全都趴在桌上呼嚕嚕的進入夢鄉,完全不受教授的大嗓門所干擾。

奇怪的是,平常應該早就睡死的我,在這無聊的時刻卻正襟危坐,雙眼炯炯有神的望著白板,一隻手握筆,另一手翻開筆記本,沙沙沙的就寫起筆記來。台上的教授瞥了瞥教室後方,微微皺眉,然後將視線轉到第三排,正好看到我認真的模樣。天啊,那表情,我覺得她似乎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雖然我喜歡音樂,但我對於這種古典樂知識的鑽研並不是那麼有興趣,於是現在這樣的表現,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下課後,我摸摸額頭,確認自己有沒有生病。應該沒事才對。

中午方瑋有事,晴聿和禾楓也不在,因此我只好一個人吃午餐。我單獨走出教室,來到學生餐廳,點了一碗乾麵後,就隨意挑了個空位坐下。我唏哩呼嚕地吞下一口麵,幾滴油膩的湯汁便不經意地濺在嘴角上,我嚇了一大跳,連忙拿起餐巾紙將其抹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做事情動作都有些粗魯。

「妳好,妳叫做韋蘊昕吧?要不要來和我們一起坐?」抬起頭,我發現一位可愛的女孩子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盯著我。她穿了一件漂亮的小洋裝,還有時髦的涼鞋,貴氣的打扮使我馬上認出她是歷史系一年級的班花。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於是她指了指背後。兩三位女孩子正在她們那張桌子愉悅的交談著,不時放聲大笑,聲音迴響在學生餐廳裡,完全顧不得旁人的異樣目光。她們與我無怨無仇,但銀鈴般清澈的笑,在我耳中卻莫名地轉為刺耳的嘲弄聲。

我不想加入她們,於是故作羞赧的搖了搖頭。那女孩也沒說話,只是對我微微點頭,然後回到她的座位,繼續與其他女孩們互咬耳朵。我沒說什麼,也沒試圖挽留她,只是低頭,沉默地吃著我碗中的麵,喉嚨漸漸乾澀……

我朝她們那兒瞟了一眼,只見她們個個露出歡喜的神情,聊著大家喜歡的話題,分享自己的生活趣事。我突然覺得,她們好像從前的我、禾楓和晴聿。

我感受到一絲落寞,以及與周遭的無法融合,好似自己才是被拋棄的那人。這就是兩個月來,晴聿受到的煎熬嗎?

我不願意多想,將麵吃完,稍微收拾餐具後,就立即前往下一堂課所在的教室,再也沒有望向那群女孩一眼。

下午我只有一堂世界歷史和一堂中國文學,我同樣認真做筆記,努力把教授所說的一切記錄下來,將知識不停地塞進頭顱中。

一整天下來我得出了結論─故作認真是為了讓自己忘記,今天晚上我會與晴聿、禾楓相逢。因為我很害怕,害怕三人之間從此會產生不信任,害怕她們會無法體諒我的所作所為。這樣的情緒,讓我已經接近崩潰邊緣。

但白天稍縱即逝,黑夜終究還是會到來,最後一堂課結束,我蹣跚從教室步出時,發現上帝把天空塗抹成了令人絕望的黑色。

看看手錶,現在六點二十分,我與禾楓、晴聿相約六點半在台大咖啡廳。時間快到了,不現在趕過去,絕對會來不及。我提起勁,握緊包包拔腿就跑,五分鐘後終於氣喘吁吁的走入人潮洶湧的咖啡廳內。

向咖啡廳店員報上禾楓的名字,她便帶領我到靠窗的一個小桌子內。禾楓和晴聿都到了,禾楓臉上面無表情,晴聿則一看到我就斂下眼,憂傷的凝視桌巾邊緣。

我不禁想嘆氣,我在她心中,真的如此差勁嗎?

還沒提起話題,禾楓就先打破沉默:「先點餐吧,等等我們可以慢慢聊。」語畢,她將菜單遞過。我猶豫許久,考慮到自己正在減肥,於是向剛才那位服務生點了小份的三明治。禾楓一如往常的點了義大利麵,不過平時食量大的晴聿,竟然只想吃一個小漢堡,實在是令人跌破眼鏡。

服務生點完餐,我們三人卻依然保持緘默,禾楓自顧自的滑著手機,我和晴聿則面對面,尷尬的氣氛蔓延在餐廳內。這種感覺,就好似我們倆中間隔了一道厚厚的牆,誰也不敢去動它,就怕一推倒,毫無防禦的兩人會互相摧殘彼此。

當我正想從包包裡拿出小說來看時,原本嘟著嘴的晴聿卻開口:「昕昕,妳好久沒有陪我了。」

我凝視著她,「我知道,對不起。」

「為什麼妳最近都不想理我了?」原以為說聲對不起,晴聿就會與我合好如初,沒想到她仍不放過我,繼續追問。

「我沒有啊!」我著急的反駁。

「明明就有。」她輕哼了一聲,「妳都忙著跟方瑋學長出去玩,都沒空理我和小禾。」

我不禁傻住,沒想到真是這原因嗎?「我就說對不起了,小聿,我會盡量安排時間,和妳們一起的。」

「妳上次也是這樣說,」晴聿激動得站起來大吼,「妳騙人!」

餐廳裡的其他顧客頻頻轉到我們這桌來,互相交叉耳語。晴聿露出生氣的神情,兩掌扶著桌子邊緣,氣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我則呆愣著,不知該說什麼好。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滯了幾秒,禾楓才起身將晴聿按下,「小聿,不要太激動。」

服務人員耳聞,也趕緊過來關心狀況,「小姐,這裡是餐廳,請坐下,不要影響到其他客人。」

晴聿抿了抿唇,微微頷首,雙手交叉在胸前,聽從服務人員的指示坐了下來。禾楓不安的看著我,暗中示意我別讓晴聿覺得這些是客套話。

餐廳再度恢復寧靜,數十分鐘後,服務生將餐點送上前,「這是三位小姐的餐點和飲料,這樣就全數到齊了,請結帳。」

我正要拿出錢包,禾楓卻已經將幾張鈔票塞到店員手中,「今晚我請客。」我莞爾,感謝她的好意。

接著我徒手拿起一片三明治,咬了一口,一邊咀嚼的同時才發現晴聿仍維持相同姿勢,碰也不碰桌上的那份漢堡,「小聿,怎麼了?先吃呀。」

「在妳心中,我和小禾是不是不如方瑋學長重要?」微弱的嗓音悶悶地哽在她喉中,我驚愕的望著她,她只是冷漠地瞟了我一眼。

「小聿,怎麼可能呢?妳和禾楓,都是我的好朋友呀。沒有什麼重不重要的。」

「既然如此,妳為什麼每次都只跟方瑋學長在一起?」

「沒有每次啊!」我不由得心急,「我也有花時間與妳們相處過,只是偶爾跟方瑋在一起而已,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不只是『偶爾』了,」晴聿瞪著我,「是『常常』。」

我停住幾秒,仔細想想,也許真是這樣沒錯……但如果晴聿連這樣都無法諒解,那她絕對沒辦法當我的好朋友!

倔強的個性使我不願意讓步,我大聲嚷嚷了起來,「所以呢?方瑋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出去玩、和他逛街、和他一起慶祝節日,這有什麼不對的?顏晴聿,妳應該要體諒我,本來與男朋友相處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妳又有什麼資格可以叫我接觸他少一點?」

禾楓嚇得拉住我的手,要我別再說下去,然而覆水難收,不經大腦的情緒化文字,就如此從我口中傾洩出來。

晴聿臉色鐵青的站起,手一揮,她的晚餐瞬間被掃落到地上,麵包、漢堡肉和生菜分離支解,瓷盤也嘩啦的一聲,分裂成許多尖銳的小碎片,我看著一粒粒潔白的陶瓷,心裡如萬箭穿心,四分五裂。

晴聿的嘴動了動,但周圍的客人隨即發出一連串尖叫聲,將她的一字一句給淹沒。最後我只記得她是一邊流淚,一邊跑離餐廳的。

「小姐,小姐,妳沒事吧?」一位服務生見狀,連忙拿著掃把跑上前,準備收拾殘局。「有沒有被陶瓷刺傷?」

「沒有,謝謝,」我露出極為痛苦的一抹淡笑,「瓷盤的價錢我會賠償,不用擔心,只是可能必須等到明天才能償還。我是歷史系一年級的韋蘊昕,可以從那兒找我,」我遞出自己的學生證讓服務生瞧瞧。

「這樣啊,我知道了……妳的那位朋友,真的沒事嗎?」服務生一邊清理,一邊問道。

「沒事的,真抱歉把地板弄髒了……」

突然一股寒風颼颼吹來,我抬眸,吃驚地望見旁邊的禾楓用冰冷的眼神瞪著我一會兒,便急忙跑出餐廳,我知道她找晴聿去了。

我失意的重重坐下,望著眼前那盤可口的三明治,卻難以下嚥。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禾楓和晴聿一連狠甩了幾個巴掌。

而那些巴掌,遠遠比以雯學姐給我的還要熾熱火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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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柳‧颯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